狂风卷着浪头,一个接一个地砸在“追风号”小游艇的船身上,发出“砰、砰”的闷响。
整条船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反复抛起再摔下,每一次颠簸都让人五脏六腑都错了位。
甲板上,贺天泽死死地抱着唐雨晴。
他今年73了,身子骨虽然还算硬朗,但在这滔天巨浪面前,他的力量渺小得可笑。
怀里的唐雨晴比他小了整整40岁,此刻,这个平时总是巧笑倩兮的年轻姑娘,脸上只剩下纯粹的恐惧,连尖叫都发不出来。
“别怕!抱紧我!千万别松手!”贺天泽用尽全身力气,在风浪的咆哮声中对她嘶吼。
话音未落,一个山一样的巨浪从侧面扑来,根本不给人任何反应时间。
“哗——”
冰冷、咸涩的海水瞬间将两人吞没。
刺骨的寒意穿透衣服,扎进皮肤里,贺天泽的意识都模糊了一瞬。
他和心爱的姑娘,就像两片落叶,被卷进了狂暴的漩涡。
“救——”
他们的呼喊声才刚出口,就被更大的浪涛声盖了过去,很快,那片漆黑的海面恢复了它单调的咆哮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也就在这时,几公里外的海岸警卫队值班室里,报警电话骤然响起,尖锐的铃声划破了深夜的宁静。
一个值班警员迅速抓起电话。
电话那头,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杂音和喘息,焦急万分:“喂?!喂!救命!海上有船出事了!有人落水了!”
01
贺天泽这一辈子,在老街坊、老同事的嘴里,那就是个传奇。
他不是生来就有金汤匙的富二代,恰恰相反,他是从穷街陋巷里自己拼出来的。
年轻那会儿,胆子大,脑子活,靠着两条腿跑业务,一张嘴谈生意。
别人跑一个客户,他跑十个;别人磨破嘴皮子,他直接把样品和方案拍在老板桌上。
“贺天泽这人,是狼。”这是他当年最大的竞争对手给他的评价。
40岁那年,他终于攒够了本钱,成立了自己的电子元件公司。
从一个小作坊开始,硬是靠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,把公司做到了全国知名。
他手下的员工都怕他,开会时他一个眼神扫过来,报告念得不利索的经理能当场吓出一身冷汗。
但大家也服他,因为他分的钱最多,跟着他干,总能看到希望。
他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,一转眼,就转到了60岁。
生日宴上,儿女孙辈齐聚一堂,吹完蜡烛,他当众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决定:退休。
“爸,公司现在正在上升期,您怎么就……”他大儿子贺子豪第一个站起来,满脸不解。
贺天泽摆摆手,声音洪亮:“钱是赚不完的,但命是过得完的。我给你们都铺好了路,公司也交给了我最信任的副总,他会带你们接着干。剩下的日子,我想给自己活。”
说退就退,没有半点拖泥带水,这就是贺天泽的风格。
他告别了忙碌的商场,但生活却没闲下来。
别人退休是养花遛鸟,他是健身、攀岩、学潜水。
早上六点雷打不动地去公园晨跑,一身腱子肉,比许多小年轻都结实。
他还迷上了科技产品,家里的智能设备比谁都全,戴着最新的VR眼镜玩游戏,能乐呵一下午。
他儿子贺子豪来看他,总忍不住念叨:“爸,您悠着点,一把年纪了,还玩这些年轻人的东西。”
贺天泽眼睛一瞪:“怎么,我老了就得躺着等死?我告诉你,你爸我心态年轻着呢!”
他努力地追赶着时代,不想被落下。
他不想成为那种坐在摇椅里,慢慢回忆过去的老人。
他觉得,人生七十古来稀,但稀罕的不是岁数,而是到了这个岁数,还有没有折腾的劲儿。
他身边的一些老朋友,有的已经离世,有的常年病榻,每次聚会,话题总是离不开血压、血糖和追悼会。
这让贺天泽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。
他怕的不是死,而是那种死气沉沉的、等待凋零的生活。
他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,就是为了对抗这种恐慌。
然而,在这份热闹和充实之下,一种更深的伏笔,早已悄然埋下。
他的财富,他张扬的性格,以及他对“新鲜感”近乎偏执的追求,都像一块磁石,必然会吸引来一些意想不到的人和事。
02
日子一成不变地过着,跑完步是豆浆油条,健完身是营养午餐,下午摆弄完新买的无人机,晚上看看财经新闻。
规律,安稳,但贺天泽开始觉得,这日子有点像白开水,喝着解渴,却没滋没味。
曾经在商场上那种运筹帷幄、决胜千里的刺激感,已经成了遥远的记忆。
现在的生活里,最大的挑战可能就是小区棋盘上那个总想悔棋的张大爷。
“没劲。”他不止一次对自己说。
他渴望生活里能再起点波澜,不需要太大,但至少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“活着”。
就在这时候,唐雨晴出现了。
那是在一个老朋友的生日宴上。
朋友的儿子做艺术策展,请来了不少文艺圈的年轻人。
唐雨晴就是其中一个,穿着一条淡黄色的连衣裙,站在一群穿着奇装异服的艺术家中间,显得格外清新。
她当时正在跟人介绍一幅画,声音不大,但很清脆。
贺天泽一眼就注意到了她。
不是因为她漂亮,到了他这个年纪,见过的美女比很多人吃过的饭都多。
吸引他的,是她身上那种鲜活的、蓬勃的生命力,像一株迎着太阳使劲生长的向日葵。
宴会中途,贺天泽端着酒杯走了过去。
“小姑娘,你讲得很好。”
唐雨晴回头,看到是个精神矍铄的老爷子,礼貌地笑了笑:“谢谢您。”
“我叫贺天泽。”
唐雨晴的眼睛亮了一下,“您是……那个创立了‘天泽电子’的贺总?”
“前总了,现在就是个退休老头。”贺天泽笑呵呵地说。
那天的宴会,贺天泽跟唐雨晴聊了很久。
他惊讶地发现,这个比自己孙女还小的姑娘,不仅懂艺术,对商业和时事也有自己的见解。
她不奉承,不谄媚,只是用一种充满好奇和崇拜的眼神看着他,认真地听他讲过去的那些“光辉岁月”。
那种被仰望、被崇拜的感觉,贺天泽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。
从那天起,他开始主动约唐雨晴。
“小晴,城南新开了一家私房菜,味道不错,赏个光?”
“小晴,我搞了两张国家大剧院的票,是你喜欢的那个乐团,有空吗?”
唐雨晴总是欣然赴约。
她年轻,漂亮,像一阵春风,吹散了贺天泽心头的沉闷。
和他在一起,他觉得自己也变年轻了。
他会带她去自己年轻时常去的小馆子,也会跟她去年轻人扎堆的网红店打卡。
他给她买名牌包,买昂贵的首饰,看着她惊喜的表情,他感到了巨大的满足。
周围不是没有闲话。
他儿子贺子豪就找过他好几次,话说得一次比一次重。
“爸,您清醒一点!她比我还小十岁!她图你什么,你心里没数吗?”
“图我老,图我不洗澡?”贺天泽梗着脖子反问。
“爸!”贺子豪气得脸都红了,“她就是图您的钱!您别老糊涂了!”
“糊涂?我精明了一辈子,老了就分不清谁对我好谁对我坏了?小晴她是真心关心我!她会听我说话,会陪我散步,不像你们,一个个就知道盯着我这点家产!”
父子俩不欢而散。
贺天泽觉得儿子不理解他。
他要的不是保姆式的照顾,也不是子女程序化的问候。
他要的是情感的共鸣,是那种能让他觉得自己依然有魅力的感觉。
而这些,唐雨晴都给了他。
他陷进去了,陷得心甘情愿。
他觉得自己又找回了年轻时恋爱的感觉,每天都容光焕发,连健身房的教练都说他最近状态好得惊人。
他不知道,这场看似美好的黄昏恋,从一开始,就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气息。
就像天气预报里提醒的“有阵雨”,你总觉得淋不着自己,直到乌云悄悄地飘到了你的头顶。
03
“我们出海吧!”
在一个阳光好得不像话的周末早晨,贺天泽一边喝着唐雨晴给他榨的橙汁,一边突发奇想。
唐雨晴眨了眨眼,有些惊讶:“出海?”
“对,就我们俩。”贺天泽兴致勃勃地说,“我一直喜欢海,那地方够宽阔,够自由。租一艘游艇,带上好吃的,咱们去海上过一天。”
他看着唐雨晴,眼神里满是期待。
他想制造一些独一无二的浪漫回忆。
他觉得,在大海上,远离了陆地上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和闲言碎语,他们的感情会变得更纯粹。
“好啊!”唐雨晴笑着答应了,眼睛弯成了月牙。
贺天泽立刻行动起来。
他通过朋友租了一艘名叫“追风号”的小型游艇,虽然不大,但设施齐全。
他亲自去超市采购,买了上好的牛排、新鲜的三文鱼、法国红酒,还有唐雨晴最爱吃的各种零食和水果,把游艇上的小冰箱塞得满满当当。
出发那天,他特意穿上了一件白色的休闲衬衫,配着卡其色短裤,戴着墨镜,看起来就像个五十多岁的时髦绅士。
“贺哥,你今天真帅。”唐雨晴由衷地赞叹。
一句“贺哥”,叫得贺天泽心花怒放。
游艇缓缓驶出码头,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,像碎了一地的金子。
海风带着微咸的气息,温柔地拂过脸庞。
唐雨晴兴奋得像个孩子,在甲板上跑来跑去,一会儿指着远处的海鸟,一会儿拿出手机自拍。
贺天泽掌着舵,微笑着看她,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。
“来,尝尝我煎的牛排。”他把游艇调到自动巡航模式,将刚煎好的牛排端上甲板的小桌。
“哇,好香!”
他们一边吃着东西,一边聊着天。
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,从过去的创业艰辛聊到未来的环球旅行。
笑声和碰杯声,在广阔的海面上回荡。
时间过得飞快,不知不觉,太阳已经开始西斜。
天空的颜色渐渐变了,原本的湛蓝色被一层灰蒙蒙的云所取代。
海风也不再温柔,开始变得有些急躁,吹得人脸上发凉。
“天气好像要变了。”唐雨晴拉了拉身上的披肩。
“没事,小场面。”贺天泽嘴上说得轻松,心里却也咯噔一下。
他看了一眼远方的海平线,那里的云层黑压压的,像是要塌下来一样。
他有多年的出海经验,知道这是海上风暴来临的前兆。
“你先进船舱里休息一下,外面风大。”他故作镇定地对唐雨晴说。
“那你呢?”
“我把船开快点,咱们赶在下雨前回去。”
他安顿好唐雨晴,快步走进驾驶舱。
他必须立刻返航。
然而,当他准备设定航线时,他愣住了。
04
驾驶台上的GPS导航屏幕,花了。
上面不再是清晰的海图和定位标记,而是一片混乱的雪花点和乱码,像一台坏掉的老电视。
贺天泽的心猛地一沉,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。
“怎么回事?”他拍了拍屏幕,没用。
他又重启了系统,屏幕黑下去几秒,亮起来后还是一片混乱。
备用的人工罗盘指针在疯狂地打转,显然受到了强烈的磁场干扰。
出事了。
他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法——观察太阳和海岸线的方向。
可现在乌云遮住了太阳,四周又是茫茫大海,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。
他试图手动操控游艇,凭感觉朝着他记忆中陆地的方向开。
但风浪越来越大,海浪像一堵堵移动的水墙,不断地冲击着“追风号”。
游艇的操控变得异常艰难,每一次转向,船身都会发出“嘎吱”的呻吟,仿佛随时会散架。
“轰隆!”
一声闷雷在远处炸响,豆大的雨点紧跟着砸了下来。
狂风呼啸,海浪滔天。
“追风号”在波涛中剧烈地摇晃,像个不倒翁,却随时都可能真的倒下。
贺天泽紧紧握着舵盘,手臂上的青筋暴起,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试图稳住船身,与狂暴的大自然对抗。
但他老了,体力终究不比当年。
十几分钟下来,他已经气喘吁吁。
船舱的门被推开,唐雨晴脸色苍白地走了出来,扶着门框,颤声问道:“贺哥,我们……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?”
风雨声太大,她几乎是喊出来的。
看到唐雨晴惊慌失措的样子,贺天泽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和自责。
是他,是他把她带到这个危险的境地。
“别怕!”他大声回应,想给她一些安慰,但声音里藏不住一丝颤抖,“有我在!抓紧了!”
他话音刚落,一个他从未见过的、如同小山般的巨浪从游艇的侧后方猛扑过来。
“小心!”
他只来得及喊出这两个字。
“砰——!”
一声巨响,游艇被一个海浪撞上。
巨大的冲击力让整艘船瞬间失去了平衡,猛地向一侧倾覆。
贺天泽和唐雨晴就像被投石机甩出去的石子,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,身体腾空而起,越过栏杆,重重地摔进了外面那片冰冷、黑暗、狂暴的大海之中。
在被海水淹没的瞬间,贺天泽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必须抓住唐雨晴。
他拼命地在浪涛中睁开眼睛,寻找那个穿着淡黄色连衣裙的身影。
咸涩的海水呛得他肺部火辣辣地疼。
他划动着已经开始僵硬的四肢,一次次被浪头拍下,又一次次顽强地浮起。
终于,他在不远处看到了在水中挣扎的唐雨晴。
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游了过去,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。
05
不知道在冰冷的海水里泡了多久,贺天泽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快要消散了。
体力早已透支,全凭一股求生的本能,紧紧地抓着唐雨晴的手。
就在他们彻底绝望,以为就要葬身大海的时候,一束光照了过来。
“喂!哪里有人!”
是一艘路过的渔船。
船上的渔民发现了在海浪中浮沉的他们,立刻抛下了救生圈和绳索。
被拉上渔船甲板的那一刻,贺天泽连说一句“谢谢”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他和唐雨晴瘫在湿漉漉的甲板上,浑身湿透,脸色惨白,不停地发抖。
渔船船长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,他一边让船员拿来毯子给他们裹上,一边用船上的无线电联系了海岸警卫队。
“放心吧,老先生,没事了,你们安全了。”
很快,海岸警卫队的快艇赶到,将已经半昏迷的贺天泽和唐雨晴转移走,紧急送往最近的滨海医院进行抢救。
滨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。
副支队长段志远接到海岸警卫队转来的情况通报时,刚处理完一个案子,正准备下班。
“落水事故?人救上来了吗?”他问。
“救上来了,一男一女,男的73岁,叫贺天泽,女的33岁,叫唐雨晴。两人是情侣关系。现在都在医院,没有生命危险。”
“73和33?”段志远愣了一下,随即恢复了职业性的冷静,“游艇呢?什么情况?”
“游艇被冲到岸边了,撞在礁石上,破损严重。我们的人初步看了一下,感觉有点奇怪,建议你们刑侦过去看看。”
“奇怪?怎么个奇怪法?”
“说不好,就是感觉。按理说就是个意外,但那船……”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,“反正你们来看看就知道了。”
段志远挂了电话,揉了揉太阳穴。
他最烦这种“说不好”的感觉。
他叫上了队里最年轻、也最细致的警员许晨阳,两人驱车赶往事发海滩。
出事的“追风号”游艇正半搁浅在沙滩上,船身一侧被礁石撞出了一个大窟窿,看上去惨不忍睹。
警戒线已经拉起,几个派出所的民警在维持秩序。
段志远和许晨阳穿上鞋套,戴上手套,登上了这艘破船。
船舱内部一片狼藉,桌椅、餐具、食物、衣物……所有东西都混杂在一起,被海水泡得发胀。
“段队,你看这。”许晨阳指着驾驶台,“GPS和罗盘都有明显的人为破坏痕迹。虽然海水泡过,但还是能看出撬动的划痕。”
段志远蹲下身,仔细看了看,点了点头:“嗯,像是有人不想让船找到正确的航向。”
“是那个老先生自己干的,还是那个女的?”许晨阳问。
“不好说。”段志远站起身,继续在船舱里搜索,“再找找,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。”
他们几乎把整个船舱翻了个底朝天。
除了找到贺天泽的钱包、身份证,和唐雨晴的一个名牌包之外,没有更多有价值的发现。
“段队,这底下好像是空的。”许晨阳敲了敲船舱角落里的一块柚木地板,发出的声音和其他地方不一样。
段志远走过去,两人合力撬开了那块地板。
地板下面,是一个被严丝合缝嵌入的金属暗格。
暗格里,放着一个银色的手提保险箱。
箱子不大,但很重,上面是一个密码锁。
“意外事故,谁还带个保险箱出海?”许晨阳嘀咕道。
段志远没说话,眼神变得锐利起来。
他让许晨阳拿来工具箱,准备强行破拆。
这种密码锁对于他们来说,不是难事。
随着“咔”的一声轻响,锁被破坏了。
许晨阳深吸一口气,伸手准备打开箱子,看到里面的内容后瞬间愣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