创作声明:本文为虚构创作,请勿与现实关联
有些决定,一旦落地生根,便如离弦之箭,再也无法折返。
2015年的那个深秋,当贾娟丽眼睁睁看着丈夫罗震刚抱着5岁的儿子罗小浩,一步步迈向那片茫茫无际的沙漠时,她内心虽满是挣扎,却仍自我安慰这或许是对孩子最好的安排。
8年时光如白驹过隙,当她在内蒙古的蒙古包前,看到一个正专注放羊的少年时,刹那间,血液仿佛凝固,整个人呆立当场。
2015年的除夕夜,屋内暖意融融,贾娟丽正熟练地包着饺子,5岁的儿子罗小浩则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,用那双稚嫩的小手笨拙地捏着面团。孩子动作迟缓,可脸上却写满了专注。
“妈妈,我包的像不像小耳朵?”罗小浩兴奋地举起一个形状怪异的面团,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妈妈。
贾娟丽嘴角上扬,那笑容是从心底自然流淌出的温暖:“像,特别像。”
这时,罗震刚从外面买酒回来,看到这温馨的一幕,咧开嘴笑了。他放下手中的酒瓶,走上前轻轻捏了捏儿子的脸蛋:“我儿子真聪明。”
罗小浩咯咯地笑起来,那清脆的笑声如同银铃般在屋内回荡。
那时候,这个家虽不富裕,却处处洋溢着欢声笑语。罗震刚在建筑工地当小包工头,一个月能挣四五千块钱。贾娟丽在纺织厂上班,尽管工作辛苦,但日子过得踏实安稳。罗小浩虽然比同龄孩子发育慢一些,不过活泼可爱,邻居们见了都喜欢逗他玩。
“这孩子长得真好看,眼睛大大的,跟黑葡萄似的。”一位邻居夸赞道。
“就是有点瘦,得给他多吃点有营养的。”另一位邻居接着说道。
每次听到这些夸奖,贾娟丽心里都乐开了花。她总是尽自己所能,给儿子买最好的奶粉,最柔软舒适的小鞋子。虽然钱不多,但只要是为了孩子,她从不吝啬。
春节过后,罗小浩到了该上幼儿园的年纪。贾娟丽特意请了半天假,带着儿子去附近一家口碑不错的私立幼儿园报名。
园长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女人,她蹲下身子,温和地与罗小浩交谈:“小朋友,你几岁啦?”
罗小浩有些怯生生的,躲在妈妈身后,不敢说话。
贾娟丽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后背,鼓励道:“小浩,告诉老师你几岁了。”
罗小浩张了张嘴,发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声音。
园长微微皱了皱眉,又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,像“你叫什么名字呀”“你喜欢吃什么呀”。可罗小浩要么答不上来,要么回答得让人摸不着头脑。
“这孩子……是不是有些发育迟缓呀?”园长压低声音,小声问贾娟丽。
贾娟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,她紧紧抱住儿子,声音带着一丝颤抖:“他只是说话晚一点,很多孩子都这样,长大些就好了。”
园长看了看罗小浩,又看了看贾娟丽,思索片刻后说道:“要不,您先带孩子去医院检查一下,确认没问题再来报名?”
从幼儿园出来,贾娟丽只觉得双腿发软,像踩在棉花上一样。罗小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还在一旁咿咿呀呀地说着只有他自己能懂的话。
那天晚上,罗震刚回来得很晚,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。
“幼儿园的事怎么样了?”他一边脱衣服一边问道。
贾娟丽犹豫了许久,最终还是把白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。
罗震刚愣了几秒钟,然后坐在床沿上,默默地点燃了一支烟。
“那就去医院看看。”他的语气看似平静,但贾娟丽还是听出了一丝颤抖。
那一夜,夫妻俩都辗转反侧,难以入眠。罗小浩在他们中间睡得很香,时不时翻个身,小手还无意识地抓着妈妈的衣角。贾娟丽盯着天花板,心里乱糟糟的,像有一团乱麻。
她想起罗小浩出生时,护士笑着说孩子很健康;想起罗小浩第一次叫妈妈,虽然发音不准,但她还是高兴得热泪盈眶;想起无数个平凡的日子里,孩子给她带来的无尽快乐。怎么可能有问题呢?他只是长得慢一点而已,贾娟丽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。
市中心医院的儿科永远都是人满为患,喧闹嘈杂。贾娟丽抱着罗小浩排了整整三个小时的队,才终于见到了专家。
医生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,看起来十分严肃。他让罗小浩做了一系列检查,包括智力测试、运动能力评估、语言发育检查等。
罗小浩很不配合,一会儿哭,一会儿闹,在检查室里四处乱跑。
“小朋友,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?”医生举起一个红色的积木,耐心地问道。
罗小浩歪着头看了半天,然后伸出小手想去抓。
“红红。”他含糊不清地说道。
医生在病历本上认真地写着什么,随后又拿出其他的测试工具,继续给罗小浩做检查。整个检查过程持续了两个小时,罗小浩累得在妈妈怀里睡着了,小脸蛋红扑扑的,像熟透的苹果。
最后,医生让贾娟丽单独进办公室谈话。
“你家孩子的情况……”医生斟酌着用词,“确实有些发育迟缓。”
贾娟丽的心猛地一沉,仿佛掉进了冰窟窿。
“严重吗?”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。
“从检查结果来看,孩子的智力发育大概相当于2到3岁的水平,运动能力也有明显障碍。”医生说得十分客观,但每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,割在贾娟丽的心上。
“这是先天性的脑发育不全,通俗点说就是脑瘫的一种。”
“脑瘫”这两个字,如同晴天霹雳,在贾娟丽的脑海中轰然炸开。她只觉得天旋地转,眼前一黑,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。
“能治好吗?”她紧紧抓住医生的手,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。
医生轻轻叹了一口气:“可以通过康复训练改善,但很难完全恢复正常。”
从医院出来,贾娟丽抱着罗小浩坐在台阶上,一坐就是一个小时。来来往往的人群从她面前匆匆经过,可她却什么都看不见,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。
罗小浩醒了,在她怀里咿咿呀呀地说着话,脸上依然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。孩子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,也不知道妈妈此刻内心的痛苦与绝望。贾娟丽低头看着儿子,眼泪忍不住一滴滴地掉下来,打在孩子的脸上。
她想起医生的话:“这种孩子需要长期的康复治疗,费用会很高。”想起医生建议的康复机构,一个月就要五千块。又想起丈夫每天早出晚归,辛苦劳作的身影,想起自己微薄的工资。但她更想起罗小浩第一次学会走路时,摇摇晃晃地向她跑来的样子;想起罗小浩生病时,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的依恋;想起无数个夜晚,罗小浩睡在她身边时那均匀安静的呼吸声。不管怎样,他都是她的孩子,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。
回到家,罗震刚正在修理一把坏掉的锤子。看到妻子红肿的眼睛,他放下手中的活计,关切地问道:“怎么样?”
贾娟丽默默地把诊断书递给他,然后抱着罗小浩进了卧室。罗震刚接过诊断书,看了很久很久,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。
那天晚上,夫妻俩谁都没有说话,屋内安静得可怕。罗小浩依然睡得很香,不知道父母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第二天一早,罗震刚出门比平时早了半个小时。贾娟丽给罗小浩喂奶时,手一直在不停地颤抖。孩子察觉到了妈妈的情绪,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服,不肯松开。
“妈妈……”罗小浩含糊不清地叫着。
贾娟丽眼眶再次湿润,但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:“妈妈在这里,小浩别怕。”
从那天起,这个家庭的生活轨迹彻底改变了。
康复训练比想象中要难熬得多。每周三次,每次两个小时,雷打不动。康复中心在城市的另一端,贾娟丽要倒两次公交车才能到达。
罗小浩不喜欢那里,每次去都要哭闹一番。“不要去,妈妈,不要去。”他拉着贾娟丽的衣角,死活不肯进门,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。
康复师是个年轻的女孩,很有耐心。她教罗小浩做各种动作,抬腿、弯腰、抓握。每个动作对正常孩子来说或许很简单,但对罗小浩来说却异常吃力。他的左腿总是不听使唤,走路时会拖在地上,像个小瘸子。说话也很困难,经常只能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。
“来,小浩,跟我说‘苹果’。”康复师举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,耐心地引导着。
“苹……苹……”罗小浩努力地张着嘴,可就是说不完整,急得小脸通红。
每次训练结束,罗小浩都累得满头大汗,衣服湿透了,贴在身上。贾娟丽心疼得不行,但康复师说必须坚持。
“这种孩子的进步很慢,需要长期训练。家长千万不能放弃,一旦放弃,孩子就真的没希望了。”康复师语重心长地说道。
一个月、两个月、三个月过去了,罗小浩的进步却微乎其微。他依然走不稳,说不清话,智力水平也没有明显提升。
但康复费用却像流水一样花出去,已经花了一万五千块。这对罗家来说,无疑是个天文数字。
罗震刚开始加班加点地接活,有时候一天要工作十五个小时,累得直不起腰。贾娟丽也申请了夜班,这样工资能多一点。夫妻俩几乎见不到面,只能通过纸条交流。
“今天小浩训练得不错,能自己站十秒钟了。”一张纸条上这样写着。
“包工头说下个月有个大工程,能多赚点钱。”另一张纸条回应道。
“小浩昨晚发烧了,吃了药已经好了。”还有一张纸条这样记录。
这些纸条贴在冰箱上,记录着这个家庭的喜怒哀乐。但更多的时候,纸条上写的是账单。
“康复费:1500元”
“挂号费:50元”
“药费:200元”
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,可孩子的病情却没有太大改善。邻居们开始议论纷纷。
“这家人怎么回事?孩子都六岁了还不会说话。”一位邻居在背后指指点点。
“听说是个傻子,花了好多钱治病,也没见好。”另一位邻居附和道。
“这种孩子治得好吗?我看是白费钱,还不如再生一个。”还有邻居这样说道。
这些流言蜚语传到贾娟丽耳朵里,她的心一次次被刺痛,仿佛被无数根针扎着。但她依然坚持带罗小浩去康复训练,她告诉自己,只要有一点希望,就不能放弃。
半年后,连康复师都有些无奈了。“孩子的情况确实比较特殊,进步很慢。”她委婉地对贾娟丽说。
贾娟丽明白她的意思,这是在暗示她可以放弃了。那天回家的路上,罗小浩难得很乖,不再哭闹,安静地坐在妈妈怀里,小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。
“妈妈,不哭。”他含糊不清地说道。
贾娟丽这才发现,自己的眼泪已经打湿了孩子的衣服。她紧紧抱住罗小浩,在心里一遍遍地说:妈妈不会放弃你,永远不会,哪怕付出一切代价。
但命运似乎在故意考验她的决心,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。
2015年秋天,罗震刚在工地上出了事故。那天下午,贾娟丽正在家里给罗小浩做语言训练。她拿着卡片,一遍遍地教孩子念字。
“花,这是花。”
“花……花……”罗小浩努力地跟读,可发音还是含糊不清。
突然,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。贾娟丽放下卡片,拿起电话。
“嫂子,大伟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了,在第一人民医院急救。”电话那头的声音慌乱而急切。
贾娟丽的手机“啪”的一声掉在地上,屏幕摔得粉碎。她顾不上捡手机,抱起罗小浩就往外跑,连鞋都穿反了。
医院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,让人闻着就难受。罗震刚躺在急救室里,脸色苍白如纸,没有一丝血色。医生说他从三米高的地方摔下来,腰椎受伤,需要马上进行手术。
“手术费要多少?”贾娟丽紧张地问道,声音都有些颤抖。
“大概六万左右。”医生平静地回答道。
六万。这个数字让贾娟丽的腿一软,差点瘫倒在地上。家里的存款早就花光了,信用卡也刷爆了,上哪儿去弄这六万块钱呢?
她四处借钱,亲戚朋友能借的都借了。有的亲戚说家里也困难,实在拿不出钱;有的亲戚虽然借了一些,但远远不够。最后,她东拼西凑,好不容易才凑够了手术费。但医生说,罗震刚以后不能再做重体力活了。
这意味着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断了。手术当天,贾娟丽抱着罗小浩坐在走廊里等待。罗小浩不明白发生了什么,一直在问:“爸爸呢?爸爸呢?”
贾娟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她看着手术室紧闭的门,心里一片茫然。如果罗震刚不能工作了,她一个人怎么养活这个家?罗小浩的康复费用还要继续交,罗震刚的后续治疗也需要钱,而她一个月的工资只有两千五百块,连房租都不够,这日子可怎么过啊?
手术进行了四个小时,每一分钟对贾娟丽来说都是煎熬。当医生走出手术室,说“手术成功”时,贾娟丽终于忍不住哭了。但这眼泪里,有庆幸,也有绝望。
罗震刚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:“小浩呢?”贾娟丽把睡着的儿子轻轻放在他身边。父子俩的脸贴在一起,那一刻,时间仿佛静止了,画面十分温馨。
但罗震刚很快就问起了手术费的事。当他知道家里已经负债累累时,脸色变得更加苍白,眼神中充满了愧疚和无奈。
“娟丽,我对不起你们。”他的声音很虚弱,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。
“别说这些,你好好养病就行。”贾娟丽强忍着泪水,安慰道。
但贾娟丽心里知道,这个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。房东开始催房租,态度越来越强硬;康复中心也在催费用,说如果再不交钱,就只能暂停训练了。信用卡的利息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,让她喘不过气来。
最要命的是,罗小浩的病情没有任何好转。六岁的孩子,智力还停留在三岁水平,走路摇摇晃晃,像喝醉了酒一样,说话含糊不清,别人很难听懂。有时候贾娟丽看着儿子,心里会涌起巨大的无力感,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,怎么也爬不出来。
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,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。但每当罗小浩依偎在她怀里,叫一声“妈妈”时,她又舍不得放弃。那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,即使发音不准确,也让她感到无比温暖和幸福。
雪上加霜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。罗震刚出院后,包工头以他不能干活为由,拒绝支付剩余的工钱。三万块钱就这样打了水漂,仿佛石沉大海。
贾娟丽去工地讨要,可对方根本不承认。“你男人受伤是意外,我们已经垫付了医药费,很仁义了。你还想怎么样?”包工头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,说话时嘴里叼着烟,烟雾缭绕,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“可是他为你们干了半年活,一分钱工资都没拿到。你们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啊!”贾娟丽声音颤抖,带着一丝哀求。
“没有合同,没有证据,我怎么知道他干了多少活?你说他干了半年,谁能证明?”包工头不耐烦地说道,说完便转身离开,留下贾娟丽一个人站在工地门口,不知所措。
她看着来来往往的工人,他们忙碌的身影仿佛都在嘲笑她的无助和可怜。这个世界对弱者从来不仁慈,她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。
回到家,罗震刚坐在轮椅上,正在教罗小浩画画。孩子的画很稚嫩,歪歪扭扭的线条看不出画的是什么,但罗震刚却很认真地在夸奖:“画得真好,爸爸很喜欢。”
看到这一幕,贾娟丽鼻子一酸,眼泪差点掉下来。她没有告诉丈夫工钱要不回来的事,只是说“还在处理”。
那天晚上,罗震刚第一次主动提起了罗小浩的未来。“娟丽,我们得为小浩考虑考虑。”他坐在床边,表情严肃地说道。
“考虑什么?”贾娟丽正在洗碗,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,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。
“我的身体现在这样,赚不了钱。你一个人撑不起这个家。”罗震刚缓缓地说道,声音低沉而无奈。
贾娟丽转过身,看到丈夫脸上的痛苦和挣扎,心里一阵刺痛。“我可以找两份工作,白天在纺织厂上班,晚上再去别的地方打工。”她坚定地说道。
“然后呢?小浩的康复费、我的药费、房租、生活费……你算过这笔账吗?”罗震刚说得很慢,但每个字都很清晰,像一把把锤子敲在贾娟丽的心上。
“我们已经欠了十几万外债,利息还在不停地涨。这样下去,三个人都要完蛋。”罗震刚的声音有些哽咽,他不想看到这个家就这样毁掉。
贾娟丽的手紧紧抓住水槽边缘,指关节都泛白了。她当然算过这笔账,无数个失眠的夜晚,她都在为钱发愁,计算着每一分钱的支出。但她不愿意承认那个残酷的现实,她不想放弃自己的孩子。
“我不会放弃小浩。”她的声音很坚定,但带着一丝颤抖,那是她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舍。
“我知道,我也舍不得。”罗震刚的眼圈红了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“可是我们真的养不起了。再这样下去,我们都会被拖垮的。”
卧室里传来罗小浩的哭声,贾娟丽赶紧跑过去,抱起儿子轻声安慰:“妈妈在这里,别怕。”
罗小浩紧紧抱着妈妈,身体还在不停地颤抖。“怕……怕……”他含糊不清地说着,仿佛感受到了家里的紧张气氛。
贾娟丽轻抚孩子的后背,心里也在默默地说:妈妈也怕,怕失去你,怕这个家就这样散了。但她知道,自己必须坚强,为了孩子,为了这个家,她不能倒下。
那一夜,夫妻二人皆辗转难眠,毫无睡意。
他们静静地背对着躺在床上,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,心事重重。
小浩躺在两人中间,睡梦中不时翻个身,小手无意识地轻轻碰到爸爸妈妈。
这本该是一个无比温馨的场景,然而,也许很快这一切就要结束了。
第二天,罗震刚开始背着妻子偷偷打电话。
他联系远在内蒙古老家的表哥,向其打听那边的情况。
表哥在电话那头说道:“这边有个地方,专门接收有问题的孩子。”
罗震刚赶忙问:“什么地方?”
表哥回答:“说是叫什么康复中心,是政府办的,不要钱。”
罗震刚听后心跳陡然加快,急切地问:“真的吗?”
表哥说:“我也是听别人说的,具体情况不太清楚。要不你们亲自过来看看?”
挂掉电话后,罗震刚坐在轮椅上,眼神呆滞,陷入了沉思。
他看着正在客厅里专心玩积木的小浩,心情格外复杂。
孩子全神贯注地摆弄着那几块塑料积木,时不时还会露出天真的笑容。
那是多么单纯的快乐啊。
罗震刚心想,如果真有一个地方能够免费为小浩治疗,那该有多好啊。
如果真有这样的机会,他们是不是应该去试一试呢?
“娟丽,我打听到一个好消息。”罗震刚眼中闪烁着光芒,对着刚进门的妻子说道。
贾娟丽放下手提包,脸上带着疑惑,问道:“什么好消息?”
罗震刚兴奋地说:“内蒙古那边有个康复中心,专门救助像小浩这样的孩子。”
贾娟丽听后心跳瞬间快了几拍,急忙问:“真的吗?”
罗震刚接着说:“我表哥说的,是政府办的扶贫项目,不收费。”
这个消息对贾娟丽来说,犹如黑暗中突然出现的一丝曙光。
她心想,也许那里有更好的医生,更先进的设备。
也许小浩能够重新开口说话,能够像正常孩子一样走路。
她迫不及待地问:“我们什么时候去?”
罗震刚认真地说:“表哥说最好这个月就去,名额有限。”
罗震刚说得十分诚恳,贾娟丽完全相信了他的话。
她回想起这几个月来所承受的经济压力,想起小浩在康复中心那微乎其微的进步。
也许换个环境,真的会有奇迹发生。
那天晚上,贾娟丽兴奋得难以入眠。
她在脑海中不断地规划着未来:如果小浩能在那边免费接受治疗,她就可以安心地工作赚钱。
等攒够了钱,再把孩子接回来。
到那时,小浩也许已经能够像其他孩子一样正常说话了。
她甚至开始在脑海中想象小浩康复后的样子:健康活泼,能够背着书包去上学,能够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、交朋友。
这些美好的想象让她的眼眶不禁湿润了。
第二天,她专门向公司请假,前往火车站,询问去内蒙古的车票情况。
售票员告诉她,最近的班次是下周二,硬座票价一百八十块钱。
贾娟丽毫不犹豫地买了三张票,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。
回家的路上,她还特意给小浩买了一袋他最爱吃的小饼干。
“小浩,我们要去一个很远很美的地方。”她抱着儿子,温柔地说道。
小浩歪着头,疑惑地问:“远...远的地方?”
贾娟丽笑着说:“对,那里有大草原,有马儿,还有羊群。”
小浩虽然听不太懂妈妈的话,但看到妈妈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,他也咯咯地笑了起来。
贾娟丽觉得这是几个月来最开心的一天。
然而,她却没有注意到,罗震刚的表情有些复杂,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。
当她兴奋地向罗震刚描述那个康复中心时,罗震刚总是有意避开她的目光。
贾娟丽忍不住问:“你表哥说那个地方具体在哪里?”
罗震刚回答得很模糊:“呼和浩特郊外,很偏僻,不过空气很好。”
贾娟丽又问:“我们能先去看看吗?如果觉得合适再把小浩留下。”
罗震刚点头说:“当然可以。”但他的心里却像翻江倒海一般,思绪万千。
他想起表哥在电话里说的话:“其实就是个废弃的地方,那些孩子...唉,总之你们自己决定吧。”
但他最终没有把这些话告诉贾娟丽。
他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,也许真的会有奇迹发生。
也许小浩在那里真的能够得到更好的照顾。
至少,比在这个破败的家里要好。
出发的前一天晚上,贾娟丽给小浩洗了个热水澡,为他换上最干净的衣服。
她还特意给孩子剪了头发,修剪了指甲。
“明天我们就要出远门了,小浩开心吗?”贾娟丽一边为小浩整理衣服,一边问道。
小浩点点头,虽然他并不明白出远门到底意味着什么。
贾娟丽为小浩收拾了一个小背包,里面装着几件换洗的衣服、一些常用药品,还有他最喜欢的小熊玩具。
她想象着小浩在新环境里的生活,心中充满了期待。
那一夜,小浩睡得很安稳,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。
他不知道,这是他在这个家里度过的最后一晚。
他更不知道,父母已经为他的未来做出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决定。
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床上,照亮了这个即将破碎的家庭最后的温馨时光。
2015年10月,呼和浩特的秋意正浓,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凉意。
火车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颠簸,终于缓缓到达了终点站。
小浩在妈妈温暖的怀里睡了一路,醒来时看到窗外陌生的风景,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紧张。
“妈妈,这是哪里?”他怯怯地问道。
贾娟丽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发,温柔地说:“这是内蒙古,我们要去看一个很好的地方。”
罗震刚提着沉重的行李走在前面,脸色有些苍白,脚步显得有些沉重。
出了火车站,他租了一辆面包车。
司机是个憨厚的蒙古族大叔,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。
“去哪里?”司机问道。
罗震刚犹豫了一下,报了一个地名:“库布齐沙漠那边。”
司机愣了一下,惊讶地问:“那边很偏僻,你们去那里干什么?”
罗震刚简单地回答:“看朋友。”
车子驶出城区,道路变得越来越颠簸。
两边的风景也从高楼大厦逐渐变成了广袤的草原,接着又从草原变成了荒凉的土地。
小浩趴在车窗上,好奇地看着外面不断变换的世界。
“妈妈,这里好大啊。”他兴奋地说道。
贾娟丽也在看着窗外,心情十分复杂。
这里确实很美,天空湛蓝如宝石,空气清新宜人。
她心想,也许小浩在这样的环境里真的能够康复。
车子开了整整三个小时,终于到达了目的地。
那是一个废弃的牧民定居点,只有几间破旧不堪的房屋。
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,远处是连绵起伏的沙丘。
贾娟丽下车后,被眼前这片荒凉的景象震惊了。
“表哥呢?康复中心在哪里?”她疑惑地问丈夫。
罗震刚没有回答,他默默地抱着小浩走向那几间破房子。
贾娟丽心里开始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。
这里除了他们,看不到任何人的踪影。
没有康复设备,没有医生护士,甚至连一个完整的建筑都没有。
“大伟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她的声音开始颤抖,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疑惑。
罗震刚停下脚步,缓缓转过身来。
他的脸上写满了痛苦和决绝,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。
“娟丽,我们实在养不起他了。”他声音低沉地说道。
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,狠狠地击中了贾娟丽。
“不,你不能这样做!”她发疯似的冲过去,想要抢回儿子。
5岁的孩子站在荒凉的戈壁滩上,一脸茫然,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他看看爸爸,又看看妈妈,小脸上满是困惑和不解。
贾娟丽扑过去紧紧抱住儿子,泪如雨下。
“小浩,妈妈对不起你。”她哽咽着说道。
罗震刚站在一旁,拳头紧握,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“这是最好的选择,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。”他的声音在颤抖,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绝望。
他强行把妻子拉开,推向停在远处的车子。
“走吧,不要让孩子看到我们这样。”他痛苦地说道。
小浩站在原地,看着爸爸妈妈越走越远,眼神中充满了无助和恐惧。
他想要追上去,但左腿不听使唤,一下子跌倒在地。
“妈妈!爸爸!”他拼命地喊着,声音在风中飘散,显得那么微弱和无助。
贾娟丽回头看到这一幕,心如刀绞,仿佛被千万根针同时刺痛。
她想要跑回去抱住儿子,但被罗震刚死死拉住。
“如果你现在回去,我们三个人都要完蛋!”罗震刚大声吼道。
“那就一起完蛋!我不要没有小浩的生活!”贾娟丽声嘶力竭地喊道。
但最终,贾娟丽还是被拖上了车。
司机看到这一幕,吓得不敢出声,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和疑惑。
车子发动了,慢慢驶离这片荒凉的土地。
后视镜里,小浩还在拼命挥手,试图追赶那辆越来越远的车。
直到车子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中。
回到石家庄的那个夜晚,贾娟丽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,眼神呆滞地盯着小浩的小床发呆。
床上还残留着孩子的体温,枕头上还有他那熟悉的奶香味。
罗震刚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,编造了一个谎言:小浩在内蒙古因病去世了。
他甚至伪造了一张死亡证明,告诉所有人孩子没有救回来。
邻居们纷纷前来安慰,亲戚们也前来慰问,大家都说这也许是解脱。
但只有贾娟丽知道真相。
她的儿子还活着,还在那片荒凉的戈壁滩上苦苦等待着妈妈回去。
第一个月,她每天都做着同样的噩梦。
梦里,小浩坐在沙丘上,瘦得皮包骨头,一遍遍地喊:“妈妈,我饿。”
她想在梦里抱住儿子,给他温暖和食物,但每次伸手都抓不到他。
醒来时,枕头总是湿透的,泪水浸湿了一大片。
罗震刚试图安慰她:“孩子已经解脱了,你也该放下了。”
贾娟丽看着丈夫,眼中的爱意早已彻底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冷漠和怨恨。
“解脱?他才5岁,他什么都不懂。”她冷冷地说道。
罗震刚辩解道:“他活着也是受罪,这样对大家都好。”
贾娟丽的声音冷得像冰:“对你好吧。”
从那天起,她再也没有正眼看过罗震刚。
夫妻关系急剧恶化,争吵成了家常便饭。
罗震刚开始在外面酗酒,每次喝得烂醉如泥才回家,一回家就发脾气。
有时候他会抱怨:“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这个家?”
有时候他会后悔:“要不我们再去找找?”
但更多的时候,他选择逃避。
逃避妻子指责的眼神,逃避内心深处的愧疚和自责。
半年后,贾娟丽终于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,提出了离婚。
她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时,手没有丝毫颤抖,眼神坚定而决绝。
“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。”这是她对罗震刚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离婚后,贾娟丽卖掉了所有家具,带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来到北京。
她在一家外企找到了一份清洁工的工作,工资不高,但足够她一个人生活。
她租了一间只有十平米的地下室,没有窗户,没有阳光,阴暗潮湿。
但她不在乎,她觉得自己不配拥有更好的生活。
每天晚上,她都会站在天台上,默默地望向西北方向。
那里是内蒙古的方向,是小浩所在的地方。
她无数次想要回去寻找儿子,但又怕看到不愿意看到的场景。
如果小浩已经死了怎么办?
如果他还活着,但已经认不出她了怎么办?
这些想法像恶魔一样折磨着她,让她夜夜失眠,痛苦不堪。
与此同时,罗震刚的生活看起来却顺风顺水。
离婚半年后,他就找了新的女朋友。
一年后结婚,妻子给他生了个健康的儿子。
他的建筑生意也有了起色,承包了几个小工程,赚了不少钱。
对外人,他总是说前妻因为失去孩子精神失常,所以才离婚。
大家都很同情他,夸他是个好男人,有担当。
但每当夜深人静时,罗震刚也会想起小浩。
想起那双无辜的眼睛,想起那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唤。
他会不断地告诉自己,这么做是对的。
但内心深处,有个声音一直在质问:真的是对的吗?你真的不会后悔吗?
八年就这样在痛苦和煎熬中过去了。
贾娟丽从28岁变成了35岁,从一个爱笑的年轻女人变成了沉默寡言的中年人。
她的生活简单到极致:上班、下班、吃饭、睡觉。
从不社交,从不娱乐,从不谈恋爱。
同事们都觉得她很奇怪,总是独来独往,对她敬而远之。
有人问她为什么不找个伴,她总是默默地摇头:“我不配。”
2024年的春天,公司组织了一次内蒙古草原旅游。
部门经理极力劝说:“贾姐,你工作这么多年从来不参加集体活动,这次一定要去。”
贾娟丽的心狠狠跳了一下,内蒙古,那个让她心碎的地方。
“我不想去。”她拒绝得很坚决,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恐惧。
“为什么?那里风景很美,正好放松一下。”经理不解地问道。
贾娟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。
她总不能说,那里埋葬着她最大的痛苦和遗憾。
但经理很坚持,甚至说如果不去就要扣绩效。
最后,贾娟丽无奈地妥协了。
也许这是命运的安排,让她回到那个地方。
也许她应该去看看,小浩到底怎么样了。
即使看到的是最坏的结果,也比这样煎熬下去强。
2025-08-03,贾娟丽跟着旅行团再次踏上了内蒙古的土地。
八年过去,呼和浩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高楼林立,车水马龙,一片繁华景象。
但一出城,还是那片熟悉的草原。
蓝天白云,绿草如茵,牛羊成群,仿佛时间在这里静止了。
贾娟丽坐在旅游大巴上,手心全是汗,心情紧张到了极点。
导游在前面兴致勃勃地介绍着当地的风土人情,其他游客兴致勃勃地拍照留念。
只有她一个人心情沉重,眼中没有半点欣赏的意思,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。
“今天我们要去的是正宗的牧民家庭,体验草原生活。”导游热情地说道。
车子开了两个小时,来到一个蒙古族牧民的聚居点。
这里有十几个蒙古包,还有成群的马匹和羊群,充满了浓郁的民族风情。
空气中弥漫着草香和奶茶的味道,让人感到心旷神怡。
牧民们热情地迎接这群城里来的客人,邀请大家进蒙古包喝奶茶。
贾娟丽跟着队伍走进最大的蒙古包。
包内布置得很温馨,墙上挂着色彩鲜艳的民族服饰,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毯,柔软而舒适。
一个50多岁的蒙古族男人笑着迎接大家。
“欢迎来到我们的家,我叫巴图。”他的汉语说得很流利,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。
巴图的妻子萨仁在一旁忙碌地准备奶茶和奶食品。
她是个慈祥的女人,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,让人感到无比亲切。
“大家请坐,尝尝我们自己做的奶茶。”萨仁热情地招呼着客人。
就在这时,一个14岁的少年走进了蒙古包。
他端着一盘手把肉,左腿走路有些不自然,但动作很熟练,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。
少年的皮肤被风吹日晒得很黑,穿着简单的牧民服装,显得朴实而健康。
他说着流利的蒙古语和巴图交流,然后开始熟练地给客人们分发食物。
贾娟丽起初没有太在意,只是觉得这个孩子有些特别。
直到少年走到她面前,弯腰放下盘子时,她看清了他的脸。
那一瞬间,世界仿佛静止了,时间也停止了流动。
那双眼睛,那个眉间的小疤痕,还有那熟悉的侧脸轮廓。
即使经过八年的成长和风吹日晒,即使皮肤变黑了,身材高了,但贾娟丽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。
那是她日思夜想的儿子——小浩。
贾娟丽手中的奶茶杯重重摔在地上,滚烫的液体溅了一地。
少年被这突然的声响吓了一跳,抬头看向这个陌生的汉族女人。
四目相对的瞬间,空气仿佛都要凝固了。
少年的眼中先是疑惑,然后是震惊,最后是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,有惊喜,有委屈,有怨恨。
猛然间他浑身颤抖了起来,手中的盘子也差点掉落。